文|刘原仿佛只听过几记沉闷的春雷,望过几朵出走的流云,一段时光便过去了上一次出书,是在2011,在10年代的兔年我迎来了三次诞生那个夏夜,我在报馆值夜班,给一张刚诞生的报纸签版,下班后继续在电脑前回复一家杭州杂志的采访,那时我刚出版了《流亡三部曲》。
当时还唤作幼齿的婆娘来电话,问我何时下班,我说忙完便回片刻,电话又来,我很不耐烦地说干吗,幼齿说肚子疼得厉害,我骇得头发都竖了起来,赶紧驾车狂奔回家流氓兔呱呱落地从此幼齿在我的文章中变为兔妈而我,一边继续在电脑前写作,一边娴熟地给娃换尿布喂牛奶,并且在锅碗瓢盆中成了一个准专业厨子。
再次出书,已经是20年代的兔年,流氓兔已经进入青春期,即将小升初,而弟弟流氓猴也已6岁,马上就要上小学了十二年的时光,轻飘飘地流远我很难描述这段光阴倘若时间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当我凝视镜中的自己,望见的不仅是白发与颓唐,还有锥心的悲凉和丧乱。
其实,我经历的最绝望的世事,从未出现在我的文字里,那只能独自吞咽,在长夜里独自失眠但我亦是有过欢愉和欣喜的有一天,当年三部曲的编辑徐蕙蕙跟我说,不如出本书,记录一下这些年间看过的云、行过的桥、做过的菜、历经过的生离死别?。
我遂允了于是,12年后,她又编起了我的书稿你们都曾见过狂狷浪荡的我,说黄段子如拾草芥的我,那么,且看一看面容慈悲、在暮光里寂静一笑的刘原,被时光之锤重击之下,变成了什么容颜早年,我对口腹之欲并无追求,反正地王之巅旋转餐厅的海鲜盛宴也吃过,杨箕村的潲水油快餐也吃过,不止一次尝过国宴厨师的手艺,也没觉得比苍蝇馆子好多少。
我属于饿过的一代,口舌没那么刁钻但当爹之后,我花费了许多时间研究各种菜系,有些菜肴甚至用十多种配料进行搭配试验,无他,只为孩子能吃得满脸油花所以,这本书收录了一些关于美食的文字我对游山玩水更无兴趣,年轻时当记者,约等于公费旅游,我却只执着于深夜码字换稿费,到哪里都没心思去玩。
但有了娃之后,我的玩心却重了,流氓兔两岁之前,我已带他游历过小半个中国其实我依旧不爱玩,只想带娃儿看看这片山河我的童年没见过世面,17岁上大学时才第一次出省,自己缺过的,遗憾过的,希望别在下一代身上重复。
我更在意的,是带这俩客家人的后裔,去见识辽远,见识美好,让他们将来择水而居,莫在乎贞洁坊一般的乡愁,心安之处即故乡所以,书里也收录了一些关于行走的文章当然,本书亦有关于生离死别的文章此生爱过的人,终将在茫茫人世中远去,不回头,也不再相见,甚至湮没于所有的梦境里。
所有的痛哭,在长夜里都是孤独的所有的月光,在暗夜里都是清冷的时常想起纳兰性德那句诗:当时只道是寻常每每想起,心头便被剜一刀童年时岸边枝头的虎头蜻蜓,少年时绿皮火车的浪迹天涯,青年时孤黄灯下的伏案耕作,当时都觉得是再平常不过的人生。
如今回头望去,它们或许都是寻常的但是——已永不再来疫情这三年,沉痛过的人,啼哭过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伤逝可是,我们都来过,见过繁花与落英,喧嚣与寂寥,狂欢与跌坐那么,写下它,记住它即便假装遗忘也背过身去抹一下眼角,它亦算是我们今生的孽缘了。
好好活着,去看朝露和斜阳,珍惜每一个眼前的瞬间因为,当我们望见孩子的啼哭、潮汐的起落、花草的枯荣,那一霎,我们都处于余生最年轻的时分让我们继续与尘世相爱与美好相爱与自己相爱(本文为《与尘世相爱》前言)
《与尘世相爱》刘原 著外图凌零|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本书收入刘原十余年来行走河山,品尝美食,与至亲至爱相携相挽、相惜相念的文字诡异嬉皮、诙谐喜感的文字之下,思接千载的苍凉,柔软入骨的深情,每每让人欲泪,人生况味与道悟,尽在其中。